海花岛39栋违法建筑被海南儋州政府责令10日内拆除，在许家印已经满是块垒的胸中又压下了一块大石。

 

海花岛是许家印最看重的旅游地产项目之一，计划总投资规模达 1600 亿元。它由三个独立的离岸型海岛组成，拥有四家五星级度假酒店，3 个占地 60 万平米的主题乐园，一家植物园，一个影视基地，数个博物馆以及一个形似牡丹的大型会议中心，号称世界最大花型人工旅游岛。

 

这里也曾是许家印心仪的养老之地，坊间传闻他在 2010 年乘坐私人飞机来此考察时，曾说过“我的下半辈子就在这里了”。

 

如今10天期限已过，海花岛上的39栋楼尚未传出拆除消息。据界面报道，恒大已于今年1月4日申请了行政复议。恒大此前对外回应称，公司将按照决定书的指引，积极沟通、妥善处理。

 

和海花岛事件相比，许家印的另一件烦心事显得无足轻重。2005 年，许家印捐助 200 万元重修村小学时，村里专门为他立了一块功德碑，上面写着“为国育才，造福后代，流芳百世”。最近，乡亲们抹去了底部“流芳百世”四个大字。

 

无人知晓许家印对此的想法，可以肯定的是，他根本无暇思考百世这么久远的未来，就连展望来年，对火烧眉毛的“中国恒大集团风险化解委员会主席”来说，都属奢侈。

 

最新的消息是，位于深圳的恒大总部，正在拆除楼顶“恒大集团”的招牌。据澎湃新闻，恒大已在去年12月从该大楼退租，将总部搬回了广州。

 

一

 

2021 年，许家印最风光的时刻应该是在 7 月份，他出现在观礼之列。恒大发布的图片显示，许家印当天穿深蓝色休闲西服，未系领带，站在城楼上笑意盈盈。

 

这一年年初，他在中国恒大 2020 年度业绩发布会上宣布“新恒大”已经到来。恒大发布的新闻稿中称，恒大“高增长、控规模、降负债”的发展战略有了显著成效，并且已完成从地产向多元产业+数字科技”的转型。

 

年中发布的 2021 福布斯中国慈善排行榜上，许家印以 304298万元的捐赠额排名第二，仅次于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。8 月，2021《财富》世界 500 强榜单发布，恒大集团位列第 122 名，较去年上榜 30 位，连续登榜六年。

 

怎么看，这一年恒大都还算是向好的一年。只是，总会有一些嘈杂的声音出现。

 

2020 年，一份恒大恳请广东省政府支持的求助函曾在互联网上流传，引发外界担忧。恒大当时说相关文件“凭空捏造、纯属诽谤”，并向公安机关报警。

 

 

那时人们都还相信许家印。毕竟这位地产奇才曾上演过多次绝境逢生的戏码。恒大 2008 年港股上市受阻时，他在香港富商郑裕彤家里打牌 3 个月、最终拉来巨额融资的故事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。

 

但一些苗头隐隐透着危机。7 月，广发银行宜兴支行在无锡提起诉前财产保全，请求法院冻结恒誉置业、恒大地产的银行存款人民币 13201 万元或查封、扣押其他等值财产。恒大对外称这笔贷款尚未到期，对于广发银行宜兴支行滥用诉前保全的行为将依法起诉。

 

就像地震来临前动物总会提前感知一样，后来外界常说银行总是能最先感知到危险。9 月，恒大旗下的理财产品爆雷，暂停本金兑付，彻底点燃了市场的恐慌情绪。更有媒体曝出，恒大的几位高管包括许家印妻子、恒大财富董事长及其父亲等提前完成了本息兑付（恒大后续发文称已要求几位高管退还提前兑付的本息）。

 

惊慌的投资者从全国各地赶来，围堵在恒大广州总部，要求完成兑付。一位自称是恒大财富的受害者甚至在社交媒体上宣称，他将前往许家印周口老家，去扒许家印的祖坟。

 

那时，恒大仍在竭力向外界释放利好消息。恒大很快给出兑付方案，许家印称“确保所有到期的财富产品全部及时兑换，一分钱都不会少”。

 

10 月及 11 月，恒大连续支付了多笔境外债权，同时加快旗下资产出售以回笼资金，恒大汽车也宣布有了新的融资进展。就连许家印，也被曝出变卖股票、房产及私人飞机，个人向恒大注资 70 亿元。

 

但对于恒大当时高达 1.97 万亿元的巨额债务来说（这笔钱相当于2020年国内生产总值的 2%），这些自救举动很难说起到了效果。其中一些资产出售计划也半道流产，它曾计划将恒大物业的多数股权出售给地产商合生创展 。

 

12 月 3 日，恒大终于港交所发布公告，称一笔 2.6亿美元的担保义务可能无法履行担保责任，将导致实质性违约。

 

当晚，广东省政府约谈许家印，并同意向恒大派出工作组，督促推进企业风险处置工作。中国人民银行、证监会、银保监会及住房建设部四部门连夜表态，称恒大问题主要源于自身经营不善、盲目扩张，是市场经济中的个别现象，对中国地产行业影响有限。

 

3 天后，恒大宣布设立“中国恒大集团风险化解委员会”，七名成员分别来自恒大现任高管、地方国资企业、资产证券公司及律师事务所，许家印担任委员会主席。

 

 

据财新报道，自恒大爆发危机以来，许家印已将日常的办公地点搬回广州，以方便与广东省政府相关部门对接工作。

 

公开的新闻报道上，许家印仍然是一副干劲满满的状态。

 

月底，他在公司的一次例行会议上说，绝不允许恒大任何一个人躺平，“只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做好复工复产、抓好工程建设，就一定能将房屋交付给业主，就一定能恢复销售、恢复经营、还清债务。”

 

二

 

一直以来，出身于河南周口农村的许家印都被人们视作是白手起家的典范。你能在互联网上能找到大量关于许家印如何成为中国首富的文章。出版社们至少出版了 17 本关于他的图书，包括两本他的内部讲话合集。

 

他激进式的管理风格也曾被众多企业家们效仿。在地产行业，恒大被认为是最具执行力的企业之一，许家印的管理被称作是“紧密型集团化管理模式”，公司运营中的重大事项都由集团统一管理。

 

为此，他甚至制定了一个多达 6000 余条的规章制度和产业流程，员工的伙食、接送、住宿也都包含在内。一些报道中还提及，他要求公司高管在电话玲响的 3 声内必须接听他的电话，否则罚款 2 万元。

 

他的管理方式似乎也得到了学界的认可，他的母校武汉科技大学将他特聘为管理学教授及博士生导师。

 

许家印天生的赌性，通过这种“中央集权式”的管理，深深写入了恒大的基因之中。按照他的说法，在做第一个房地产项目之前，“连什么是容积率我都不懂，就这么边学边干起来了。”

 

后来恒大拿的第一块地皮，是广州一家农药厂的原址，面积 11 万平米，要价 1 亿元，而许家印手上只有 600 万。他以分期付款方式要下这块地皮，首笔支付 500 万，再用剩下的 100 万开工建设，建成后房子以低于市场价 20% 的价格销售，首期即一售而空。

 

在恒大后来的多元化战略中，这种粗放、土豪的房地产发展模式一直贯穿始终。

 

2010 年，恒大刚上市不满一年，许家印就以 1 亿元的价格全资收购了被降级广州足球俱乐部。在许家印的规划里，足球与地产似乎没有什么的区别。他重振这家球队的手段是天价外援以及数百万元的赢球奖励。

 

恒大中甲的首个赛季就花费 350 万美元引入巴西前锋穆里奇，创造44场不败纪录。次年，恒大更是以 1000 万美元引入阿根廷籍球员孔卡，打破当时中国足球转会记录，之后又开出 1000 万欧元的天价年薪请来世界级足球教练里皮，频频刷新人们的想象力。

 

恒大冰泉同样如此。它在广州恒大夺得亚冠决赛当晚推出，成立之初许家印就定下一年 100 亿、三年 300 亿的销售目标，宣布 20 天投入 13 亿广告费，“只许成功不能失败”。

 

但 3 年时间过去，恒大冰泉的高举高打并未获得成功，至 2016 年恒大以 16 亿元低价出售该业务时，3 年亏损已近 40 亿元。

 

许家印在新能源汽车布局上的唯一特点也似乎只有“大”了。 他在 2019 年的一次恒大新能源汽车峰会上阐述造车的难处，“对于造车，我们是要人没人，要技术没技术……我们什么都没有”。

 

因此，他的造车理念被总结为言简意赅的五句话，“买买买、合合合、圈圈圈、大大大、好好好”。

 

他野心勃勃，为恒大新能源汽车定下 3 年投资 450 亿、2025 年实现年产销 100 万辆，2035 年超过 500 万辆的目标，一年同时上马研发 15 款车型。作为对比，成立于 2015 年的理想汽车，迄今为止只发布了一款车型。

 

现在，恒大的新能源汽车似乎仍只停留在研发阶段，3 年已累计投入 474 亿元人民币，亏损超 183 亿元。去年恒大爆发危机后，恒大对外称正在接触几家第三方投资者，探讨包括但不限于出售恒大新能源汽车的部分权益。

 

小米曾被曝出与恒大汽车接触，但双方并未达成实质性合作。

 

三

 

2018 年年末，许家印陪着自己的老父亲回了趟周口老家。在年久破败的自家宅院里，他和妻子丁玉梅一起吃了顿由地瓜、黑窝头及白菜萝卜汤组成的忆苦思甜饭。丁玉梅说，“35年前和许家印回家结婚时，村里那个穷啊，现在变化真大。”

 

当地政府为了迎接他，在短短 20 天内将他老家村口的一段双车道、仅有 9 米宽的马路重新修缮，扩宽至双向四车道、17 米宽。但因为工期紧、冬天难度施工大，在许家印返乡时这条路只铺了沥青油面，在他返乡后又不得不返工。

 

那应该是恒大发展势头最好的一年。年初，许家印第一次提出“新恒大”的构想，称公司未来将形成一基两翼一龙头的产业格局，民生地产为基础，文化旅游、健康养生为两翼，高科技产业为龙头。

 

年中，恒大注资贾跃亭的法拉第未来，宣布进入新能源汽车行业，股价暴涨，接近历史最高点。恒大上半年的收入也突破三千亿，净利润超 530 亿，是第二名碧桂园的三倍有余。8 月底，许家印以 414 亿美元的身家超过马化腾，再度成为中国首富。

 

9 月，民政部举行的“中华慈善奖”表彰大会上，许家印作为连续八届的奖项获得者在人民大会堂发言，他说，“我和恒大的一切，都是党给的，国家给的，社会给的。”他还抽空回了一趟母校武汉科技大学参加 120 周年校庆，捐资 1 亿元人民币，是该校历史上金额最大的单笔校友捐款。

 

现在，那些好日子都过去了。3 年过去了，恒大的高负债模式依然没有改变，中国恒大的股价较高点缩水已超过 90%，目前仅为 1.7 港元。

 

他的老朋友们也没办法帮他了。他们避犹不及。曾是恒大第二大股东的华人置业创始人刘銮雄，去年年中就在抛售恒大股票，其个人持股已全部清仓。

 

刘銮雄或许会觉得委屈。华人置业近日发布公告称，去年出售的恒大股份录得已变现亏损约 78.7 亿港元，剩余持股在今年产生的未变现亏损约 30.5 亿港元，两项合计 109.2 亿港元，几乎相当于华人置业过去五年的营收总额。

 

他花大价钱请来的“军师”任泽平，也在离职不久后迅速与他撇清关系，称自己任职期内多次主动谏言降负债，反对多元化，但却大受批评。中国恒大副主席、总裁夏海均也被曝出离职消息。此前，夏海钧已多次减持恒大股票，套现过亿港元。

 

福耀玻璃创始人曹德旺也在公开场合批评他，说“许家印总共 39 亿的自身资本，贷款可以做到 2 万亿，这就是中国式的金融”。末了还要加一句，“我们跟美国学的时候，可能有的标点符号没看对，没学好。”

 

许家印没有对外回应曹的批评。他也无法回应。

 

参考资料：

1. 中国企业家，《许家印再成中国首富》

2. 南都周刊，《解密许家印》

3. 虎嗅网，《热锅上的许家印，ICU 里的恒大》

4. 首席人物观，《坐不稳的许家印》

5. 第一财经，《许家印河南省亲背后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