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学州,被嫌弃的一生

itrmb 2022-1-28 2819

来源|秦朔朋友圈(ID:qspyq2015)

作者|过蝈8433

头图|微博@刘学州a


01. 两大悲剧:个人的,群体的


不知道为什么,刘学州新闻,之前我居然没有看到过。直到他自杀,才了解到他被卖、养父母身亡、网络寻亲的悲惨经历。然后哭着读完了他的遗书。婴儿时被当成彩礼卖掉、养父母家中爆炸、养母没钱治疗回家还记得给他拿爱喝的饮料、疼爱他的姨妈去世、被霸凌猥亵的初中时光、抖音寻亲、被生母拉黑……很多细节他写得平平淡淡,但让人不忍读下去。



一个15岁的少年,里面任何一件事,放到别人身上都是巨大的人生阴影,可他居然一件一件承受过来了。最后死于网络上陌生人的恶意暴力。



这个事件里有两大悲剧,一个是个人悲剧,抚养缺失、被欺辱霸凌后的个人心灵的抑郁纽结和孤独,但更大的是群体悲剧,我看到了网络暴力是如何正无孔不入的入侵、摧毁一个普通人的人生。



它向我们展示了,孤独的个人一步一步被喧嚣的群体所撕碎。这些喧嚣的群体是匿名的、无名的、碎片式的。可怕的是,他们对别人的恶意往往自认为正义。面对这样的喧嚣,你都不知道该去怪谁找谁。



对于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还能去控告起诉,对那些陌生人的恶言恶语,该怎么办呢?成年人看了全当喷子也要坏几天心情,更何况这还是个孩子!就像他在遗书里写的——“我还是个孩子”。



这个孩子成为在茫茫大海上孤身的游泳者,没有羁绊,没有彼岸,只有一个接一个巨浪打来,让他粉身碎骨。



02. 个人悲剧:“被嫌弃的一生”



刘学州让我想起一个著名的电影——《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》。



童年缺爱的松子,只要身边有一点温暖,她就开始付出讨好,不断讨好换来的是不断被抛弃。一段又一段被抛弃的恋情,她的人生陷入死循环。直到人已中年,下定决心开启新生,却意外被路边素不相识的不良少年因恶意闹剧殴打致死。



原著里有这么一句话:“想到这么多人生活的城市里,竟然没有一个和自己有关的人,不禁产生了一种既不像解脱、又不像寂寞的感受。”我当时读到这句话,心里微微一震,还划上了线。



这个少年何尝不是如此。短短一生遭遇如此多变故,明明有父母,有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,却没有一个和自己有关的。



他的15岁,无比苍凉。



刘学州2006年左右出生,是伴随移动互联网出生成长起来的孩子。被商家称为“Z世代”,是互联网的原住民,他们的成长被即时通讯、智能手机、平板电脑等科技互联网过度包围。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抖音上寻亲、会在网络上展示自己的日常生活。对社交媒体的过度依赖,为后面的悲剧人生埋下重要伏笔(这个后面再说)。



他个人的最大悲剧是抚养的缺失。养父母身亡后,照顾他的只有姥姥、奶奶等老年人,先后又流转在亲戚家。关系很好的姨妈去世,让他备受打击。在他的成长中,能够吃饱穿暖、无病无痛已属不易,老人亲戚更难以关注到他心灵情感上的需求。



青少年犯罪心理学家李玫瑾曾提出一个“心灵抚养”的理念。她指出,父母往往把身体上的照顾、物质上的满足当成爱的全部。因为疏于了解孩子的心理健康,导致在成长过程中产生难以逆转的心理困境,特别进入青春期后问题加重显现,出现拒绝交流、离家出走、不合群等一系列问题。



为此李玫瑾老师特别强调父母和孩子的依恋关系。尤其是6岁之前,父母更要多陪伴、关注获得孩子的依恋感,参与孩子成长,进行情感抚育、培育好的性格。



父母养育的缺失比物质贫困更令人痛苦绝望,李玫瑾还举过一个贵州毕节留守儿童一家四口全体服毒自杀的例子。这个事件发生在2015年,当时也非常轰动。父母感情不和长期在外打工,家里留有4个孩子。13岁的长子要照顾弟弟妹妹的生活,他在遗书里写道:“我曾经发誓活不过15岁,死亡是我多年的梦想。”虽然家有兄弟姐妹,但他们四个犹如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之上。



刘学州也是生活在“孤岛之上”,但不同的是,他的内心很光明善良。他一直尽力学习、生活,贴出来的奖状也是上进的证明。遗书里提到为数不多的小温暖,是班主任让他上台表演、让他做班委,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异常珍惜。抓住每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,情感匮乏的孩子是多么渴望被看见、被理解啊。



跟毕节看不到希望的自杀留守儿童不一样,刘学州对人生还是有很多期待向往的。他也一直在努力,拼命地摆脱童年青春的阴影。我曾经看过阿德勒的一些书,书上说童年情感匮乏,有创伤自卑的孩子,如果教育得当,成年后也会更容易获得世俗的成功。因为他们自我证明、出人头地的动因更加强烈。阿德勒也一直在倡导“超越自卑”。逆境、痛苦、自卑的能量有时会更加激发一个人的潜能。



如果刘学州一直沿着这条轨迹,长大后也能成才。但网络、媒体让他的命运开始“失控”。最后网络暴力把他淹没了。孤独的个人被喧嚣的群体撕得粉碎。







03. 群体悲剧:公共流量的瀑布



该事件的第二悲剧,是当下互联网对我们普通人日常生活无孔不入的渗透入侵。这也是我们更要警惕的。哪怕是正常生活的普通人——我们也很可能成为流量的牺牲者、递刀的键盘侩子手。



这种悲剧事件正一再发生。



前不久有网红直播喝农药,一个年轻女孩“罗小猫猫子”在短视频平台发布了一条视频表示自己要喝农药,因为长期患有抑郁症她已住院两个多月。视频里,她手边是一瓶兑了饮料的农药,在“键盘侩子手”的一味怂恿起哄下,这个女孩果真喝下了,最终抢救无效死亡。



像罗小猫猫子、刘学州多是95后的“Z世代”,互联网、社交媒体对他们成长有着巨大影响,有些人更是依赖社交媒体为生的“网红”。线上生活过长,让他们把流量当成成就,把“点赞”当成认可,把评论又太当回事儿。也因为年轻,他们尚未能分辨,网络平台和真实生活的巨大沟壑。



我们80后,顶多在“朋友圈”这样的私域里分享转发,对公共流量保持距离。但“Z世代”他们更习惯微博、抖音、小红书这样的“公域平台”。他们往往在现实生活里少有知己交心的朋友,活得比较孤独。社交媒体恰恰弥补了这份孤独感。



公共流量对私人生活的冲击是非常巨大的。因为公域流量,刘学州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;也因为公域流量,最后他成为网暴的牺牲对象。



被公域流量冲击的私人事件屡见不鲜,悲剧也是一再发生。比如今年3月在病房里去世的姚策。姚策事件,也是个人命运被媒体过度曝光、被流量过度冲击的悲剧。事件一再转折,从一开始的温情感动,逐渐走向了分裂、怀疑、甚至对簿公堂。最后姚策的养母甚至状告其生母。在此过程中,不少网民急着站队、“拉偏架”,恶言相向。其养母、生母、姚策等各自有自己的阵营甚至是“粉丝群”“声援团”。



姚策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,还不断在解释、解释再解释,最后也没有安宁。但即便如此也挽回不了家人破裂的情感。



公共事件和私人生活的边界已经完全瓦解、轰然坍塌。巨大的公共流量给我们普通人的人生带来了大起大落的“戏剧性”。这分戏剧性,未必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。







04. 令人不安的“透明社会”



刘学州因为感动于孙海洋事件,开启了自己网络寻亲的历程。但在流量的冲击下,事件走向越来越失去控制。



何止刘学州,时至今日,我们或多或少都已将个人生活放置于流量瀑布下, 有时是主动的,有时也是被动和无奈。这让我们处于“透明社会”中,令人有很大的不安感。



比如新冠期间的流调报告,这是一种被动和无奈的曝光。但有一些流调被媒体过度渲染,让流调报告有些变味。比如苏州的“宋元文化之旅”,网友对其纷纷称赞。但也有一些成都的“酒吧之旅”、杭州的“棋牌室之旅”底下评论却有不少冷言冷语。其实想想,人家去了哪里是别人的隐私,应该拿出来被大家“观看”吗,评论会不会给当事人带来心理压力呢?



我们有时的无意为之,很可能就是一项无名之恶。



当然更多人是在抖音、微博上主动“曝光”自己的。很多人有自己的诉求,比如姚策,他说得很坦荡,希望通过曝光来获得一些募捐,毕竟医疗费巨大负担不起。还有B站上的一个抗癌博主“虎子的后半生”。他是一名肺癌晚期患者,已坚持了四年半有余。其实已经很不容易,满五年基本就能算治愈。可惜的是,在最后关头,他饱受网络质疑、谩骂,被贴上“卖惨”博主的标签,最后在这些声音中癌症复发去世。



虎子确实获得了一些捐款资助,但我觉得也是无可厚非的,毕竟癌症治疗费用巨大,患者无法工作,有一些募捐本来也是好事。只是事情最后的走向越发失控。最后让这个病人抱憾而终。



而15岁的刘学州,他的诉求更加简单单纯,他想找到亲生父母,他想有个家,可以生活在父母身边。但大家的评论又是什么呢?说他是“心机婊”“互联网乞丐”,问他“什么时候带货”。这些恶言恶语,像姚策、虎子这样的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网暴之重,更何况这个15岁的孩子。



在平台选择主动“曝光”的人,很多并不是“卖惨”,而是真的挺惨。他们的诉求也是再正常、微小不过了。如果发生在我们真实的生活里,可能信息传播有限,事情的发酵也有限。



但在流量的世界里,真实被隐藏、美化、扭曲,真相变得不可得,当人们发现一丝不合自己想象的时候,善意就会变成恶意,当初有多善现在就有多恶。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被欺骗了、被蛊惑了、被消费了,愤怒无处发泄。我们成为了被投喂、溺爱中长大的巨婴。



但巨婴们所谓的“真相”又是什么呢?他们无法看到一点点人性瑕疵,比如刘学州去三亚、买高仿名牌,还有被某媒体渲染的“买房论”。他们拿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,一旦不符合他们的“滤镜”,就开始恶意谩骂。



若在真实生活里,人们多是背后议论是非,会收敛顾及怕“撕破脸”,日后不好相见。但网上就另当别论了,因为那个网上的自己,是虚拟的,是一个ID,评论留言只是“随心所至”,毫无节制。因为我们无需为网上的自己“负责”。







05. 匿名的放纵和威力



当我们在抨击网络暴力的同时,殊不知自己也极有可能就是网暴的一份子。就像鲁迅发现了社会吃人的真相,更让他细思极恐的是,自己很可能也吃过人。



抨击网暴,其实自己也在网暴,这是非常可能的。我们普通人经常会陷入“无明”之中,少有觉知。



网络的匿名性,会让我们在网上对自己所作所为无所顾忌、毫不负责。不尊重他人,也不尊重自己。生活里我们很少“指名道姓”骂人,除非对方做了严重伤害我们的事情。姓名代表了尊重,是人和人之间的最基本的距离、体面。



网络的匿名性把尊重瓦解了、体面撕毁了,肆无忌惮、毫不负责,每个人都只在乎自己的及时冲动。当这种不负责任的“雪花”凝结起来,最终将形成伤害的暴雪,把当事人吞没。



1月26日,中央网信办即日起开展为期一个月的网络环境整治专项行动,清理违法违规信息、处置一批账号平台、整治网络不良行为。我们固然需要这样的整治行动,但更长远的是,互联网急需立法。虚拟和现实日益失去边界,网络不是法外之地。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负责,只有这样,我们才能学会做一个公民。



06. “救救孩子”



一百年前,鲁迅写《狂人日记》要“救救孩子”。我们从中学里就读了那么多麻木的看客、人血的馒头、酒楼上的孤独。可一百年后,我们改变了多少?



文学里的孤独在旷野和荒原中。生活里的孤独看上去繁花似锦。刘学州看上去有很多亲人,社交账号有很多“链接”、美图、“点赞”。他和生父、生母合影的照片,看上去都是那么热闹喜庆,其实背后却是他一个人孤独的心碎。



《冰川思享号》评论道:刘学州的悲剧的真实意涵,是社会对弱势青少年群体的漠视、残忍和忽略。



悲剧里的每个环节,我们都看到了弱小者的凄苦,却没有看到一个成年人、学校、机构的救助和负责。这份不负责任从亲生父母开始、一环又一环,最后直到网上的匿名之徒。



希望我们不要再如此对待下一个孩子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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